泛黃的燈光像是夕陽灑進會議室, 讓投影機的白色燈中帶點泛舊的哀傷.
投影機發出轟轟的聲音, 感受到它發出的溫度, 就像是不斷運轉過後的小太陽, 除了產生光之外, 也帶來了熱.
那是這會議是唯一的溫度, 因為漫延在整個空氣中的是僵持的冰冷, 對峙的安靜及風雨欲來的惶恐.
像是北極的凍. 讓人不知所 措的冷.
“Ivan,” 我準備接招了, 財務主管忽然直呼我的名字, 像是準備要給我攻擊前的警告, “上個月分公司的數字不盡理想, 庫存週轉天數高達157天, 平均收款天數長達90天”.
然後她舉起了手上的雷射筆對著螢幕比劃. 那個紅色的光點像是螞蟻在螢幕上著急的亂竄, 找不到出路.
“歐洲及美國分公司合併損益報表累計至今年度虧損了新台幣大約兩千五百萬”. 她的眼神像是發出死光直直的射向了我, 我也只能默默的接招.
“Ivan, 公司今年整體的速動比比去年同期惡化, 顯示我們公司的償債能力降低”. 總經理隨即補上了第一槍.
“Ivan, 公司這個月的流動比也比上個月低, 表示公司的短期債務即時償債能力越來越不足, 這對公司可不是很好的現象”. 就像是宣判你除了得到梅毒之外, 同時併發淋巴腺腫大及合併扁桃腺發炎.
“Ivan, 歐洲分公司的負債比率偏高….”
“Ivan, 美國分公司的現金流量不足, 需要更多的訂單…”
“Ivan, 工廠那邊的產能不足, 嫁動率太低, 這樣下去我們的生產效能偏低….”
“Ivan, 我們….”
除了一連串數字迎面而來之外, 外面的捷運施工的汽笛聲像是校園上課的鐘聲灌入了我的耳朵.
“20號蕭景仁同學!!”, 數學老師忽然直呼我的名字, 像是準備要給我攻擊前的警告, "昨天考試的那個答案不正確, 請你算出COS 45度, 對應SIN 47度然後開根號”.
然後數學老師拿起來手上的粉筆在黑板上開始書寫, 像是大大的白蟻侵蝕著黑板.
“X-Y的平方然後除以365, 加總累積到最後的數字大約少了兩千五百,” 數學老師的眼神像是發出雷射光的直直射向我, 我也只能靜靜的接招.
“蕭景仁同學, 第三象限的平方在乘以八之後開三次方, 這樣會等於多少?”班導師忽然從後面走了進來丟出了這個問題.
“蕭景仁同學, 如果說X2 – V2 x Z3沒有比較好, 表示這樣應該VV2-XX3+QXZ5越來越不足, 這對你的數學程度的提升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就像是宣判你除了滿臉是青春痘之外, 同時列入不受歡迎人物及永遠不得踏入合作社一步!
“蕭景仁同學, 請問一加一等於多少?”
“蕭景仁同學, 請問三乘六等於多少?”
“蕭景仁同學, 請問零除以無限大是多少?”
簡報用的雷色光束像是粉筆一樣朝我飛了過來, 我抬起頭, 發青的臉上印上了電腦螢幕的藍光, 讓我活像是見鬼了一樣, 慘白如上過一層厚厚的油漆.
數字一直是我的致命傷, 數學則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大學第一次聯考, 我永遠都記得, 考了一個連十根手指頭都無法全部用上的”九分”. 駕著這”九分”的便車, 於是我也只能駛進補習街的某一個角落度過重考的一年.
經過一年的努力, 即便我的腦袋裝進了更多魔幻般的數字, 還是沒有辦法把我送進我想要的學校. 於是我便咬破自己的手指, 滴血發誓這一輩子如果可以的話, 一定不想要再碰到跟數字有關的工作.
沒多久之後老天被把這個誓言丟還給我, 進大學一年之後微積分就被當掉重修.
既然數字不想讓我認識它跟它交往, 或許我可以強勢的征服它, 讓它為我服務, 讓它展現我的才能.
於是我選擇了一個只會用到加法的工作 --- 業務 --- 只要肯努力, 業績永遠都只會往上加, 即便下個月歸零, 還是繼續往上加.
替人家打工的前五年, 我努力地認識每一個出現在我身邊的阿拉伯數字及它背後代表的意思, 我永遠不需要煩惱那些業績之外所代表的數字, 我似乎漸漸地擺脫了數字對我的詛咒. 我想我駕馭了它.
接著開始了自己的事業. 一切歸零. 更相信只有往上加的公式才適合我.
九年過去了, 一堆的數字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打轉, 好幾個逗號夾雜在一堆數字之中. 常常我搞不清楚逗號跟句點所代表的幾百倍差異, 但至少在我搞混之前, 都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 直到那些數字重新又如甩不掉的詛咒一樣重新回到到我身邊.
今年開始, 我負責的範圍越來越大, 所有的分公司的營運成敗都掛在我這弱不禁風的身上, 即便是兩個輕輕的逗點, 都似乎會壓垮我那纖細的肩膀.
每個月都有這麼一天, 是我對抗這些數字的日子. 那些數字透過投影播放在大大的螢幕上, 那些數字猶如無字天書, 像是中古世紀看不懂的符號, 在我搔著頭想要去理解的同時, 那些數字彷彿長了嘴巴一樣, 從大大的螢幕對我嘲笑, 露出 – 哈哈, 你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 的眼神.
但我知道, 每個數字背後代表的意義, 不再是跟你沒關的開根號, 而是代表的某個人的努力或者鬆懈; 每個百分比背後顯示的意義, 是跟我無關的log, 而是驗證你過去所下的決定是否正確, 是代表我們的貢獻是否可以得到驗證, 更是代表這個公司的未來.
我於是認真地看待每個數字, 把它們專化成出現在我面前線條美麗的法拉利跑車, 仔細觀察每一個細節, 絕對不漏掉任何一個你會後悔的地方. 我所看到的, 我所學到的, 都只是讓我變強.
每次的財務會議, 那些數字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冰爆, 狠狠的砸向我, 絲毫沒有讓我有閃躲的機會, 而我也只能勇敢的接招, 把這些從天而降的數字冰刨, 全部都接下來, 然後淋上屬於我自己的果醬, 慢慢品嘗, 細細回味.
人的一生都在為數字的變化做努力. 當學生的時候我們努力的為了提高試卷右上角的數字. 出了社會之後, 為了存摺上的數字而努力, 但那裡面的數字卻永遠跟不上肝指數升高的速度.
成家之後, 每個月出現在帳單上的數字都是壓力, 都是沉甸甸的負擔, 彷彿像是加了鉛一樣的枷鎖拖住你的腳步, 殲滅你的夢想.
很少人能夠真的從數字裡面得到解脫, 就像你不會在意店員少找你一塊錢, 但你會在體重計上的一公斤. 你不會在意健康檢查表的紅字多了幾行, 但你會在意年終獎金上的數字少了幾百. 你不會在意錯失了跟你小孩一年相處的天數, 但你會在意你的年假是否有多了一天.
似乎我們都被數字奴隸著, 我們都企圖在其中找到快樂, 但卻也失去了很多.
唯一會增加的數字就是隨著時間而增加的年齡, 那刻在你臉上的皺紋會在你追求數字的同時不斷的累積. 我們失去的一切, 到最後卻沒有任何數字可以衡量.
很多的夢想是不是數字能夠表達的, 很多快樂更不是數字能夠說明的.
我們應該展現的是數字的主人而不是奴隸, 我們應該是傳達的是數字背後的靈魂而不是只關注數字表面的浮華.
在新的一年, 我希望大家能夠有更多的力量去實踐自己心中的夢想, 能有更多的勇氣能夠去踏出一步步的改變.
相信, 才能讓夢想成真.
祝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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